Quantcast
Channel: 吳晟部落格-作品集
Viewing all articles
Browse latest Browse all 3

雨豆樹下的「負荷」

$
0
0
初次認識雨豆樹,是在台中中興大學校園。
二000年二月,我從任教的國中辦理退休,當時我最小的兒子志寧正就讀中興大學森林系二年級,念了幾個學期,修習通過的科目,總共只有十幾個學分,遠比不及格的科目少得多,眼看即將面臨退學命運,我決定「拋妻離鄉」,去和他同住,就近督促,試圖挽救他的課業。
志寧排行第三,剛考取高中時還編在資優班,成績並不亞於他的兄姊,卻因開始迷上樂團,分心太多,功課快速下滑,隔年被「打」到末段班,從此一蹶不振,連最低分的大學都擠不上,只好依循萬千落榜學子的老路,上補習班。
多熬了一年,加上媽媽及幾位親友義務課業輔導,熱心協助,聯考分數總算差強人意。填志願時,志寧是第三類組,卻一心一意要去都城就讀,便於「觀摩」音樂活動,不管什麼科系;我則私心期盼他接續並實踐我推廣種樹、護樹、造林的志願,強烈「鼓勵」他選擇森林系。經過好幾天的討論乃至「激辯」,志寧不忍違逆我,勉強接受我的「說服」。
但是我的「志願」,克制不了他的興趣。開學不久,他便「熱噴噴」參加熱音社,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組樂團。一年級學期末,就獲得全校性創作歌唱比賽第一名(自己作詞作曲、自己彈吉他、自己唱),更是不在乎課業。
我去和他同住,父子倆擠在一棟大樓的小套房,早上「提醒」他起床,陪他到校上學,我則去圖書館看書或寫字,等他中午下課一起吃午餐,下午亦復如是。
志寧選修的一些課程,我也很有興趣,其中有一門「樹木學」,徵得助教同意,我每一堂都陪志寧去上課。
台中中興大學前身是農學院,校區不乏高大老樹,樹木種類多樣,樹木學課程以校園植物為主要教材,教學方便。每次上完課,當天夜晚我就和志寧一起製作標本,紀錄資料。
然而一個學期「緊迫盯人」,俗語說「管得住他的人,管不住他的心」,還是沒有效果。志寧大部份時間仍以練團為優先,沒多少心思放在課業上,多數科目還是不及格,包括樹木學。
我們父子倆平常相處都很貼心,唯獨碰到課業話題,總會按捺不住情緒而起衝突。陪伴志寧的第二個學期,學期中有一個夜晚,志寧又去練團(胡混的藉口嗎?)半夜才回宿舍,我壓住脾氣,又幽怨又感慨的說:「全台灣有哪位家長像我這樣苦心,拋妻離鄉來陪伴孩子讀書?」不料志寧也很「委曲」的回應我:「你為什麼不想想,全台灣現在的大學生,有哪位願意讓老爸和他同住,全天候管束?」
我一下子愣住,才了解到原來志寧「讓」我和他同住,是多麼容忍的孝順行為。
以往每次衝突,我們都會相互妥協,調整彼此的「約束守則」,設法舒緩緊張關係。這一次,我沉默下來,不再爭辯、不再說教、也不再「協商」。整晚我重新冷靜檢討自己對待志寧的態度,思考了很多。
隔天終於下定決心「放手」,收拾行李回鄉,由他去安排自己的人生。
其實,三個子女中,志寧的資質最像我,感性有餘、知性不足。回想我自己的求學過程,還不是「離離落落」?有什麼資格苛求於他?自己曾備嘗課業不順的折磨、苦痛,何忍強求於他?何不由他順著自己的興趣去發展?
我必需坦然承認,志寧和我的「才份」,只夠專注做一件事,根本沒有餘力分心兼顧另一領域。當年我讀屏東農專畜牧科,也是仰仗幾位好心老師的同情,非常勉強情況下才畢業。即使身為國中生物科退休教師,陪志寧去上課、做筆記的樹木學,又學得如何呢?很多樹木還不是只留下「似曾相識、卻記不起名字」的印象。
不過,將近一年陪公子讀書的日子,雖然「成效不彰」,總是多少增進一些辨認樹木的基礎知識,多認得一些樹木,尤其是某些樹影、某些氣氛組合而成的畫面,更深深留在記憶中,偶爾浮現。例如雨豆樹,以及雨豆樹下的上課情景。
應該是清明時節的春季,飄些微雨,「助教學長」帶著班上同學走到文學院大樓附近的一片廣場,在幾棵大樹下,助教開始介紹:這是雨豆樹、含羞草科落葉大喬木,類似大葉合歡。和含羞草一樣,夜晚葉片會閉合,葉片是樹木的身份證,我們先從葉講起,雨豆樹是二回偶數羽狀複葉,大葉互生,小葉對生;下雨之前,水氣飽和的關係,葉片紛紛閉合起來,這是很有趣的生態現象,因此英文名稱是rain tree。各位看,就像現在……。
我聽著講解,在一群年輕的大學生中,跟著仰望這幾棵雨豆樹,樹齡顯然已相當大,大概是中興大學創校之初就栽植的吧。樹形高挑優美,樹冠為極開展的大傘形,枝幹綠葉茂密……。
望著望著,內心竟湧現一波一波蕩漾的美學感動。那天還學了什麼,似乎已無從搜尋,只鮮明記得雨豆樹的形象。
此後才注意到,台中市以及從台中到我家彰化溪州的台一線,有些路段栽植雨豆樹做為行道樹。每當經過這些綠蔭盎然的行道樹,總會在腦海中浮現陪伴志寧上課時,在雨豆樹下出神仰望的情景。

Viewing all articles
Browse latest Browse all 3

Trending Articles